中年男人輝哥。


拖著病腿俯視整個香港時,


他看到了不屬于他們的燈火通明。


在口琴少年的協(xié)助下,


他們一起坐吊車登上深水埗,


正在修建的最高樓。



然后對著下面的萬丈繁華,


尿出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好世界。


惡趣味,但夠爽快。


繁華,當然不是他們的。


香港,好像也不是他們的了。



他們是住在深水埗的露宿者。


深水埗。


香港出了名的貧民區(qū)。


近些年來也迎來了幾近暴烈地推倒和重建。


用輝哥的話說就是——


「為什么要來搞窮人的地方,為什么」



比起奧斯卡影片《無依之地》里,


候鳥般的遷徙。


深水埗窮人們更像是終日城市里的濁水一灘。


他們一生都在守在香港街角。


這是他們唯一的庇護所。


城市是他們的,


也不是他們的。



開頭的鏡頭,皆來自于今年金像獎大熱門。


《濁水漂流》。


也是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影片,和剛剛結束的First影展的大熱門。



溫馨提示:本文有部分影片劇透


影片聚焦在香港深水埗的露宿者,


和他們所遭遇的,冷眼與烈火。


吳鎮(zhèn)宇飾演的輝哥,貢獻了貼切的演技。


導演李駿碩說,


我希望拍出深水埗的風貌,那些密不透風,那些推到和興建。


這部影片在國外展出時,


有不少國外影評人說,這是導演呈現(xiàn)的不一樣的香港。


才不是。


才不是。



導演李駿碩說,


「我有點愕然,我認識的香港,從來都是這個樣子?!?/span>



01

深水埗的日與夜



深水埗在香港,是甚至比天水圍還要窮的地方。


這里一直被稱為「香港貧民窟」,


也是這個城市的底層聚集最多的區(qū)域。


破舊的唐樓、劏房隨處可見。



不止這部片,


《一念無明》中的劏房也在深水埗。



很多在香港長大的孩子,或者來香港旅行的年輕人。


經(jīng)常會聽到一句話——


千萬別在晚上一個人來深水埗。


說的不止是因為這里的貧窮。


而是伴隨著貧窮一并而來的,


復雜人群和不安定的氛圍。



輝哥和他的露宿朋友們,就是在這密不透風的夾縫中,


掙扎求生的人。


這群人。通常有個不成文的習慣。


無論多掙扎,千言萬語,約定橋底見。


是的。


橋上是富人們的車水馬龍,


橋底就是窮人們的日常起居。



剛出獄的輝哥搖搖晃晃,帶著中年的倔強。


他回到熟悉的深水埗露宿。


老朋友們相視無語,先行個行內(nèi)慣例。


行內(nèi)慣例是什么?


就是對于出獄的人。



橋底迎接他的就是「來一口」。


「不給他們重新做人的機會?!?/span>


所以,有人說這群人活該,


也有人反駁,說這是「何不食肉糜」。



事實上,


他們都是來自歲月里各種被遺忘的人。


越戰(zhàn)的難民;


出獄后無家可歸的浪子;


離家出走的少年;


沒有錢住房子的殘障人士;


和鰥寡孤獨的流浪者。



橋底棚戶區(qū)人們的生活就像一個小院落。


有人負責電力的接通,


有人負責溝通大小事務,


有人負責搭建和修理棚戶。


他們必須互相幫助,


才可以活下去。



這里的「活」,是真的,只是活著。


在深水埗的橋底,落單的人,唯有死路一條。


可除了落單,造成這些無家可歸的人的死亡方式有很多。


其中, 有一種方式。


香港食環(huán)署稱為「洗地」。


就是夜晚突然前往露宿者的棚戶區(qū),


清理檢查這里有沒有違禁物品。


這個夜晚。


食環(huán)署沒有通知,沒有預警。


像臺風一樣呼嘯而來,


把露宿者們的家當一掃而空,當垃圾處理。


露宿者們喊著,


這不是垃圾,這是我們的家當;


這不是垃圾,這是我們的衣服;


這不是垃圾,這是我們用的東西;


無濟于事。


食環(huán)署連身份證都清理走了。


輝哥和街友們家當盡失。


他們唯有另尋住處。


在另一個橋底搭建小木屋,撿來別人丟棄的鋼架床,


相依為命。


收音機、煤油燈、衣服被褥…


重新去籌集。


窮人嘛,生活總是起落落落落落。


好像大家也慣了。


就好像,即便記者來采訪。


也對露宿者的訴求并沒有興趣。


他們感興趣的是什么?


是關于露宿者的悲慘身世和令人同情的流量熱點。



輝哥很倔強。

他要狀告ZF。



初出茅廬的社工何姑娘足夠熱忱,


她和街友們一起,


將ZF告上法庭。



輝哥帶頭,大家一起在ZF門口舉橫幅——


「露宿無罪,滋擾無理」。


可是無論是公道也好,


還是賠償也好。


真的能到來嗎?


除了賠償,


輝哥更看重的,是ZF的道歉。


「我要一個道歉。」



寒冬就要來了,


剛剛收留的口琴少年吹起口琴,


輝哥看他就像看兒子,


他說,你能不能不要天天吹得那么慘,


吹一首,歡快一點的吧。





02


道歉與和解



「事已至此,還有什么值得憤怒?」


「那為什么你還要硬撐下去?」


「我干了什么錯事?我要討回一個公道!」


「你不和解就是連累所有人」


「那就攬著一起死吧!」


最終掰頭結果。


哦不,根本就不可能不足以有掰頭的余地。


ZF賠償兩千元。



大部分人都覺得不錯。


畢竟兩千元對于他們來說,已經(jīng)夠生活好一陣子。


但輝哥不同意,「道歉呢?」


何姑娘說,


「他們拒絕道歉?!?/span>


「那我不和解?!?/span>


輝哥斬釘截鐵。



「不道歉,不和解。」


身邊的人都開始焦慮,紛紛勸說輝哥。



說如果不接受,說不定接下來連兩千元都沒有了。


「沒有錢,我也要他們一個道歉?!?/span>



眾人勸說無果。


紛紛離他而去。


前面也說到了,


像這樣的露宿者群體,


一旦落單,必死無疑。


何姑娘來看他,


「輝哥你還好嗎?」


輝哥說——


「我不和解」。


何姑娘說——


「我啊,也不是來逼你的?!?/span>



食環(huán)署的洗劫一空如同臺風,


深水埗的推倒和重建也如同臺風。


新的大樓總要建起。


那么橋底怎么辦?


一間一間的拆除吧。



輝哥問過,


你們?yōu)槭裁匆獊砀愀F人的地方?


可能因為,


在高樓上的人,根本看不見橋底。


就像之前有人說,


冬天的冷,是偏心的。


住在樓房里的人,和在戶外的人。


過的并不是同一個冬天。


那個晚上。


香港入冬,橋底的穿堂風咆哮而過。



一個不留神。


輝哥居住的那間小棚戶有了火光。



他看見了十年前死去的兒子。


「你喝多少,我陪你喝多少啊。」


小屋子熊熊燃燒了起來。



大火旁,車流依然穿行而過,


而大火里,輝哥一直沒有出來。


在最后的字幕里,


導演寫到:


在之后的一段時間,ZF賠付了露宿者一共兩千元。


但至今,都沒有道歉。


沒錯,至今。


而殘忍的正是,這部影片是根據(jù)真實事件改編。


安得廣廈千萬間,


ZF共賠兩千元。




03

無家可歸的人



浮華之下,


香港有的是,無家可歸的人。


如果不是夜晚暗自去坐吊車登上那棟未修建好的樓。


輝哥他們永遠都看不到整個香港萬家燈火的模樣。



上樓?


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而已。


無家可歸的人,視角是平視的,仰視的,遠遠看著的,


永遠都不會是俯視。


2019年,疫情前。


社署能統(tǒng)計到的數(shù)據(jù)是1270人。


當時,有社區(qū)干事稱:


「無家者想上樓,只能申請公屋、租私樓或住政府宿舍,但現(xiàn)時“三路不通”,公屋無期,私樓太貴,宿舍宿位不足,加上過渡性房屋多數(shù)幫家庭。所以,單身露宿者離上樓,遙遙無期?!?/span>


疫情后,


可想而知,狀況唯有更甚。


影片里的無家可歸之人,


除了輝哥,還有兩個人值得一提。


一個,是謝君豪飾演的老爺。



和倔強的輝哥不同,他更溫和,更善于打理人心。


在街友們中間,他是統(tǒng)籌者,也是潤滑劑。


只是,和本地街友不一樣,


他是越南難民。


這里又牽扯到了另一段歷史。


上世紀70年代,因為越戰(zhàn)的緣故。


很多越南難民涌入香港。


那時候香港是英國殖民地,很多人把香港作為中轉站,然后再分去其他地方。


所以,當時建了很多難民營。


老爺就是在這個情況下,和家人來到的香港。


只是夢碎的是。


當時難民可以等待其他國家收留,故而老爺全家可以去挪威。


但老爺去不了,因為他有案底。


家人和孩子去挪威,他留在香港。


至此杳無音訊。



直到小半個世紀過去。


何姑娘幫老爺在挪威找到了兒子。


老爺隔著視頻和兒子相見,


他一生的夙愿,才終于了結。



謝君豪,也貢獻了本片最精彩的一段演技。


兒子成器,在挪威成為了建筑師。




老爺問,


「建筑師,那是要給很多很多人蓋房子的對不對?」


瞬間淚目。


這個時候,老爺自己能不能「上樓」,已經(jīng)不重要了。


兒子說,我可以來看你啊。



老爺擺擺手,不不不。


他揮揮手,離開了視頻通話。


當晚。


也離開了這個世界。


老爺啊,再也不用上樓了。


另一個。


則是被輝哥當成兒子看待的口琴少年,


也是香港的另一個側影。



他不窮,甚至還來自香港的高知中產(chǎn)家庭。


可沒有人知道,


他為何流浪街頭,為何說話不利落,為何帶著口琴。


媽媽再見到他時,


詢問何姑娘。


他之前是個機靈的孩子,


你知道他是經(jīng)歷了什么變成這樣嗎?



父母不知道。


何姑娘不知道。


估計,只有他自己,和這個社會知道。


讓我們再回到片名。


濁水漂流。


導演把街友們比喻成城市里的濁水,那是一種深深的,逆洪流而上的無力。


他們時而萍聚,時而飄零。



深水涉是屬于窮人的地方,


連這里都開始高樓林立,窮人又能睡哪里?



社工何姑娘抬頭看著深水埗正在修建的高樓大廈。


她盡管熱情,充滿善意,但同樣無能為力。


社會的問題,只能社會來處理。


就像,她幫助了老爺找到兒子。


老爺不因她死,卻因此事而放棄生命。


何姑娘住在自己香港市中心的高樓里,


留著老爺養(yǎng)的那缸金魚。



金魚游來游去,游不出魚缸。


人們也走不出自己的牢籠。


電影上映時,


有人感嘆:


躺在文化中心門口的露宿者們,會知道里面正在演關于他們的電影嗎?


嗯。


知道又有何用。


不過是兩千元啊,至今還沒有道歉。


更揪心的是。


就在我敲這篇文章的時候。


香港無家可歸的人正在越來越多。


疫情日增最高數(shù)字在7000以上,死亡人數(shù)也呈上升趨勢。


深圳灣通關擠爆。


疫情之下,進不了醫(yī)院的患者……


懷抱僥幸,偷渡過來的亡命者……



巨大的陰影如同烏云遮罩在這座城市上空。


就像那天晚上,橋底的烈火。


吳鎮(zhèn)宇飾演的輝哥在影片中說:


「我不是憂郁,我是憤怒。」



· END 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