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0年,日本京都的金閣寺發(fā)生了一起縱火案:僧徒林養(yǎng)賢因嫉妒金閣寺的美麗,而將它付之一炬后,逃往山中企圖自殺,此事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。

1956年,三島由紀夫根據(jù)此案,撰寫了一部長篇小說,使得人們對那個“因妒生恨”的罪犯有了更多的了解。


丑陋的溝口,是一個天生的口吃少年,出生在舞鶴東北的一個偏僻海角,

父親是海角寺廟的住持,在當?shù)厝⑵薏派铝怂?,由于寺廟附近沒有合適的學校,溝口自幼離開雙親,寄養(yǎng)在了叔父家中,而今正在東舞鶴中學走讀

因為說話結巴,再加上父親是名住持,頑皮的同學們便常常在溝口面前,結結巴巴的模仿念經(jīng)來取笑他,

漸漸地,被孤立的溝口將自己和世界之間,設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,他開始大量閱讀歷史方面的書籍,并幻想自己有一天當上了暴君后,把平日里嘲笑他缺陷的同學們一一殺掉,

由此可見,愛自娛自樂的少年溝口雖然外表“貧瘠”,但精神世界卻很豐富


小時候,父親經(jīng)常跟小溝口講述金閣寺的故事,盡管他在照片或者教科書中,也見過金閣寺,但父親的口中,金閣寺的美麗卻遠勝于現(xiàn)實

小溝口的想象力就是在這時候練就的,于是,水田里耀眼的陽光、夕陽下翠綠的山腰,這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,全被小溝口拿來,當成了金閣寺的幻象,

而且,溝口越是正視自己的丑陋,他對美麗金閣寺的追求與崇拜就越熱烈,這種對事物近乎執(zhí)著的矛盾心理也被他帶到了生活中


溝口在學校沒有朋友,卻在叔父的一位鄰居家里,認識了一個名叫有為子的姑娘,

她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,長得很漂亮,只是可能太受全家寵愛的緣故,有為子的脾氣有些不太好,

她已經(jīng)畢業(yè),現(xiàn)在是舞鶴海軍醫(yī)院的志愿護士,每天清晨都比上學的溝口早兩個小時去上班,溝口對有為子的身體十分思念,天馬行空的亂想漸漸不能滿足溝口的欲望了,

終于,一天黎明的時候,溝口攔在了有為子的自行車前,由于太過激動,本就口吃的溝口更加表達不好自己的情感,只記得有為子離開時傳出了幾聲嘲笑,

當天晚上,有為子的母親來家中告狀,平日里溫和待人的叔父第一次對溝口嚴厲斥責,敏感的溝口覺得自己的尊嚴被打壓,靈魂受到了侮辱,

于是,他對有為子的愛慕瞬間變成了刻骨的恨意,并惡毒的詛咒對方能下地獄

哪知僅僅數(shù)月之后,有為子就因為與一名逃兵相戀,殉情了。


溝口沒有為自己的詛咒應驗震驚多久,因為他那當主持的父親披著袈裟回來了,說要帶著溝口去京都幾天,

事后溝口才知道,父親當時的肺病已經(jīng)很嚴重了,之所以不顧家里人的勸阻,執(zhí)意要帶他出行,就是想趁自己活著的時候將溝口介紹給金閣寺的住持


溝口對金閣寺神往已久,自然是想早點一睹真容,只是這場旅行卻注定令人傷心,一路上的艱難不提,溝口有了依托之后,再無牽掛的父親恐怕也將永遠離開他了

來到金閣寺后,父子兩人同游了寺中的美景,至于同是住持的父親和道詮法師在一旁交談了什么,溝口聽不太懂,但從他們關切的目光中,溝口明白自己從今以后就屬于這里了,

沒多久,父親在海角寺廟病逝,溝口遵囑遺言,來到了金閣寺當?shù)茏樱链耍?strong>金閣寺想象中的美和現(xiàn)實中的美,終于在溝口的腦海中重合


入寺不久,溝口就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,金閣寺老者居多,他如釋重負,覺得這里的人不會再像原來的同學那樣對他另眼相待了,

大家都是平等的,而自己只是比別人不耐看些罷了,事實也的確如此,直到少年鶴川突然出現(xiàn),

鶴川家住祖福寺,是被家人送了很多學費和糧食來這兒體驗弟子生活的,并且,從今年秋天起,鶴川就要成為溝口在臨濟學院(來京都后就從東舞鶴中學退學轉到了這里)的同班同學了,

少年昨晚才來,但那流利的談吐,已經(jīng)令溝口心生恐懼了


與鶴川不同的是,溝口來這里當?shù)茏記]花一分錢,他的學費全由道詮住持出,交換的代價是要打掃衛(wèi)生和照顧住持的飲食起居,

對此,溝口沒有異議,這天,正打算給住持送晨報的溝口,瞥見了報紙上的一個大標題:帝都可以免遭空襲嗎?

在溝口的心中,金剛不壞的金閣和科學上的火藥,是兩種性質截然不同的東西,塞班島已經(jīng)淪陷,戰(zhàn)火照這樣蔓延下去,金閣毀于空襲是確定無疑的了,

但是溝口心中并不為金閣寺難過,反而認為災難會增添金閣悲劇性的美麗

所以,秋季開學的前一天,當鶴川邀溝口去看電影時,臨出門的溝口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下金閣寺,并在心中暗想:說不定晚些時候就見不到了,

1944年11月,東京第一次遭遇轟炸,溝口暗暗地等待著,希望火海能夠成全金閣寺永恒的美麗


轉眼,父親的一周年忌日就要來了,母親帶著父親的牌位趕來京都,溝口卻對再見母親心有芥蒂,

父親的死并沒有讓他將母親那不可饒恕的記憶全部抹掉,關于幼時母親在蚊帳內,當著父親與自己的面與鄰居倉井偷情的事情,

溝口始終不能忘懷,但對于母親的錯,一個兒子又能做什么呢


母親到的這天,好心的鶴川一放學,就急切地帶著催著溝口回寺廟了,

沒錯,現(xiàn)在兩個少年成了難得的朋友,鶴川不嘲笑溝口的結巴,溝口也不嫉妒鶴川的健全了。他倆走到住持房面前的時候,母親正在里面說話,

事后,溝口從母親的只言片語中,終于體會到了一個母親的野心:你以后除了當金閣寺的住持之外,沒有別的出路了,所以你要討老師的歡心,成為住持的接班人,母親的大膽想法令溝口心驚,

但這次會面,的確在溝口的心靈上產生了很大的影響,并由于太過胡思亂想,溝口生病了


溝口病愈的時候,戰(zhàn)爭已經(jīng)徹底結束,盡管國家戰(zhàn)敗了,但是沒有遭遇戰(zhàn)火洗禮的金閣寺依舊“超絕非凡”,

這天晚上,為了悼念陣亡者的靈魂,住持在就寢誦經(jīng)前,講了一個故事《南泉斬貓》:“南泉因東西兩堂爭貓,遂曰,眾得道即救,道不得即斬卻也。眾無對。師便斬之。晚趙州外歸。泉舉似州,州乃脫履安頭上而出。泉云:子若在,即救得貓兒”,

回房間的溝口回憶著這個故事,依舊不明白住持為什么要在戰(zhàn)敗這天選擇這個課題


1947年春,溝口與鶴川進入了大谷大學的預科,這里是他們第一次自由選擇思想的地方,也成了他們人生的轉折點,

對于溝口而言,他熟悉的朋友只有鶴川,但照這樣下去,他們都將“失去難得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意義”,

于是他們約定在休息日的時候,兩人各自分開,分別去拓展新的朋友,但是口吃的溝口依舊提不起勇氣,于是,鶴川認識的人越來越多,而溝口更加孤獨了


就在這時,一個名叫柏木的雙腿成X型(內翻足)的少年艱難地走進了溝口的世界,

他和溝口一樣,都是有生理有缺陷的人,而且柏木常常遠離群體,獨自一人在后院花壇旁吃盒飯,可見他也是不大受同學們待見的,

這讓溝口對他瞬間有了惺惺相惜之感,但是事實上,柏木遠沒有溝口想象的那么簡單,他是一個擁有種種惡行的不良少年,

自此之后,“入墨者黑”的溝口,被柏木完全帶到了另一個黑暗的世界


柏木告訴溝口:不被人理解是他唯一的驕傲,而且倘若一個女人忽視他內翻足的事實,那就是對他存在的無視,這是柏木絕對不能容忍的,

在溝口的面前,柏木親身表演如何假裝從高墻上摔下受傷,來博取小姐們的同情,然后再利用這種同情讓小姐們愛上并膜拜自己


在柏木的安排下,溝口認識了柏木房東的女兒,并和她一起去游了嵐山,

在開滿杜鵑花的棚子下,小姑娘胖乎乎的小手放到了溝口的手中,他們擁抱在了一起,

但是當欲望來襲時,溝口的腦中威嚴的金閣卻出現(xiàn)了,它阻止了溝口的世俗生活,讓溝口遭受到了姑娘的嘲笑

還有一次,溝口去安慰被柏木傷害感情的插花女師傅,他們來到房中,當女師傅解開衣襟時,溝口突然感到眼前一陣眩暈,金閣寺再次出現(xiàn)了,

最后,溝口只得沮喪告辭?;氐浇痖w寺后,溝口開始詛咒它:“總有一天,我一定要把你制服,再不許你來干擾我”,

當金閣的美麗不再神圣,它就變成了少年溝口心頭揮之不去的魔障



就在溝口意志低迷之時,他唯一可以傾訴心事的朋友鶴川也出事了,

具體的情況溝口不太清楚,只知道鶴川請假回東京后就再也回不來了,溝口悲傷至極,“留下了父親死時都不曾流過的眼淚”,

由于手頭拮據(jù),溝口最終沒有參加鶴川的葬禮,卻在心中自愿為好友鶴川服喪一年,

從這之后,溝口更加孤單,對金閣寺的感情也越加復雜,“心中漸漸升起了一種與金閣決不相容的東西”。

很久之后,溝口又從柏木的交出的信件中得知了鶴川死亡的真相,原來,鶴川根本不是死于卡車事故,而是死于鶴川與柏木隱秘卻不被世俗祝福的愛情(同性之愛),

這么說來鶴川是自殺的,這對溝口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


與此同時,溝口突然又對《南泉斬貓》的典故執(zhí)著起來,他和鶴川曾經(jīng)探討過這個課題,但均不得其中真意,

現(xiàn)在柏木給了他一個解釋,說:南泉只關注了美麗的瞬間,以為毀滅美,痛苦就解決了,但美是精神上的存在,能夠在人們認知的庇護下永恒,所以,斬貓是粗暴而沒有意義的行為,所以,趙州把沾滿泥的草鞋頂在頭上,就是在諷刺南泉治標不治本的簡單行徑,“美的無法形容的貓”是不會因為被斬而消失的。

這種在死亡中得到永生的結論,后來給了溝口一個毀滅金閣寺的牽強借口,除此之外,溝口必須火燒金閣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:住持嫖娼。


在溝口的眼中道詮住持如師如父,當他看到住持和一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,震驚和失望不亞于當年目睹母親的墮落,

敬重的師長無視神明,那信仰和金閣還留有何用,

此事過后,溝口便與曾對自己照顧有加的住持離心了,他開始不斷挑戰(zhàn)住持的禁忌,不僅逃課,還拿著對方資助的學費大逛妓院,

但是住持并沒有因此驅逐他,而是采取無視的態(tài)度,

這讓敏感灰暗的溝口內心更加擰巴,并最終生出了恨意,溝口的精神世界徹底崩塌了

于是,在一個雨夜里,溝口實施了自己的計劃,將金閣寺點燃了

他原本也想死在其中,但是看著被熊熊大火包裹的金閣寺,一生都在執(zhí)著金閣之美的溝口,突然改變了主意想要活下去,

終于,在自己制造的地獄里,溝口找到了重生的路


美國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曾在著作《菊與刀》中,這樣看待日本人崇尚自殺這件事,

她說:“羞恥文化”是日本文化與其他文化的最大不同,且日本人認為適當?shù)淖詺⒛軌蛳此u辱,

所以,書中的溝口與現(xiàn)實中的林養(yǎng)賢選擇火燒金閣寺這件事,在日本文化中并不難解釋,

就像該書的作者三島由紀夫選擇以切腹自盡來結束生命一樣,他們都是想通過毀滅的方式,來追求美的永恒與理想的不朽

雖然這種死亡美學的行徑我們不能理解,但毀滅的確是日本文化對美好事物最后的祭奠